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青 藤 长 青
时间:2012/9/6 9:06:17 作者:徐 柯

青藤书屋院里的园子不大,绿荫匝地,有些冷清。园子尽头的一道圆门内,是一间石柱砖墙的老式瓦屋,屋内一分为二,前室面南的壁上,挂着明末大画家陈洪绶题写的“青藤书屋”匾额和徐渭的画像,东西墙上分别挂有“天池山人自题画像赞碑”和“陈氏重修青藤书屋记”,南墙上方挂有徐渭手书“一尘不染”匾,下面是一排极富江南古民居特色的木格长窗。天井里有一小水池,约十尺见方,正中有一方形石柱,上刻有徐渭手迹“砥柱中流”四字,这就是徐渭所称的“天池”了。“此地通泉,深不可测,水旱不涸,若有神异”。主人那奔涌不息的才情,大概也和这“天池”一般吧。

临墙的花坛上,一株倔强孤傲的青藤长于顽石之中,苍劲的虬枝正撑开满蓬的葱绿,曲曲折折地伸向墙外,无意间为这排格子木窗洒下了缤纷的阳光,恰如徐渭那色彩斑驳的精神亮色。沐浴在这揉杂着历史与现实的光影里。徐渭尝言:“吾书第一,诗二,文三,画四。”实则,他的画名更响。作为青藤画派创始人,他在书画里泼墨挥洒着真性情,将自己的一生都浸泡在了水墨烟云里。

徐渭善画花卉,一种水墨大写意的技法,一种纵横睥睨、恣肆淋漓、大刀阔斧地直抒心中块垒的画法。他心里总是极不平静的,他甚至等不及这样一笔一划地添加,实在是要手随心动,要一股脑儿将自己倒在纸上,画面上很少有敷彩工笔。即使隔了四百多年,仍能让你感到那一股子气是那么充沛,笔端吸墨如虹,胸中意气满纸生。

这个字文长,叫徐渭,号“青藤”、“天池”的人,8岁学八股,12岁学古琴,15岁学剑术,以及书法绘画,年少即负才名,然命运多舛。26岁丧了原配,38岁做了闽总督胡宗宪的幕僚,不多久,总督被严嵩同党弹劾。徐渭一时发了狂,失手杀死了后妻,被落下口舌投了狱。所谓“先生数奇不已,遂为狂疾;狂疾不已,遂为囹圄。”(袁宏道语)入狱7年,总算被友人营救,出狱时已53岁。韶华已逝,空落抱负,只剩下两袖清风,一间青藤书屋落寞于绍兴的敝街陋巷。从此,徐渭彻底抛却仕途理想,专事丹青。为了生存,数千卷心爱藏书也变卖一空,“己身也将卖耳,况书乎?”他每卖一物,必作一诗悼之。悲切无奈,无处话凄凉啊!最后,在贫病交加中默然死于稻草堆中,时年72岁。

徐渭有狂躁病症,尝以斧击脑,以三寸铁钉穿耳而过,天幸未死。即使贫病困厄,他也一概谢绝达官贵人的造访,更不以字画去事权贵。满腹才情,到头来终是“居穷巷,蹴数椽,储瓶粟”以度日。在一幅《墨葡萄》的左上侧,徐渭题诗为“半生落魄已成翁,独立书斋啸晚风。笔底明珠无处卖,闲抛闲掷野藤中。”青藤若有知,定会为之洒一掬同情之泪的。如此心境如此遭际泼墨之下的花卉,自然就不会是那般细腻温润的柔情,浓墨重彩的铺陈,让人感到的是一种饱含着才情的悲,是于一腔悲情中挥洒出的一种豪气。一俟抛却了功名,任它风刀霜剑严相逼,我且挥笔书乾坤。

徐渭去后六年,袁宏道路过绍兴,无意中读到了徐渭的遗作《阙编》,惊呼:“夜半光芒惊鬼神”,称徐渭的诗“一扫近代芜秽之习”,逢人便称徐渭乃明代第一诗人。60年后,八大山人看了徐渭的画,被他的艺术惊讶得目瞪口呆,遂决定走徐渭之路,开始水墨大写意的探索。120年后,郑板桥深深折服于徐渭的画,刻了一枚印章“青藤门下走狗”,印于自己的画上。300多年后,齐白石对徐渭更是倾慕之至,他作诗吟咏道“青藤、雪个(八大山人)远凡胎,缶老(吴昌硕)衰年别有才;我欲九原为走狗,三家门下转轮来。”徐渭贫病卒于稻草堆中,他的水墨在现代却跨进了至高的金银殿,真是换了人间了。

如果在当时,徐渭只要稍稍欠一下身子,迎合一些时尚,随和一些,隐忍一些,用自己的诗书画文随便哪件作品去敲敲门,再碰到一些识才之吏,如袁宏道之类,即使不弄个一官半职,也能保证衣食无忧,总不至一生困厄吧!可他会有这般酣畅淋漓的水墨、悲情迸发的诗文、傲骨禅心的书法吗?既然不肯向世俗低头,就只有接受俗世的鞭击,让历史一次次见证那在凄凉悲鸣里特立独行的风骨了。

拜谒完徐渭,又回到了喧攘尘世间了。想想这棵在丹青画卷中存活了四百多年的青藤啊,伤痕累累,泪迹斑斑,但它却牢牢站定,转身之间,更见健劲,更见苍雄,翠色如盖。

青藤长青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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